海上明珠全文免费阅读-海上明珠最新章节

《海上明珠》是上海青年作家滕肖澜的第一个长篇小说,获得2011年上海市重大文艺创作项目。小说以极富上海风情的笔调,写了两对地位、身份迥然不同的夫妇因为一起偶发的事故而换错了女儿。二十多年后,真相大白,两个家庭,两对夫妇,两个女儿在错位的现实面前将经受着前所未有的真实的人性拷问,要面对的是血缘、伦理和情感的重重纠葛,剪不断理还乱。应该说,小说选择了一个不算太新颖的戏剧化题材,却迎难而进地把笔力深入到上海这个城市特有的人情世故中去演绎,反而恰到好处地把作者擅长的写上海人的路数发挥得淋漓尽致,细腻而犀利地写出了现代社会中人性的幽微与温暖,上海人天性中宽和又精明、务实又灵活的特质在滕肖澜笔下的人物身上表现得气韵生动。《海上明珠》海派风情浓厚,可读性十分强。

海上明珠


事情是从那场车祸起,变得迥然不同的。像扳道工人作业,一扳,一扭,再一揿,火车就进了另一条轨道。

罗晓培上班时接到母亲温筠的电话,那时她正在调校大提琴的音准,助理把手机给她,说有急事。电话里母亲的声音有些焦急,说父亲罗志国被车撞了。他那辆奥迪A6在高速公路被一辆吉普车追尾,幸亏没出大事,只是大腿动脉被玻璃扎穿,失血过多。巧也是巧,车祸那瞬,罗志国正在喝茶。本来去杭州开会只是两、三天功夫,可他肺一向不是太好,温筠硬是拿冬虫夏草煎了汤,放在茶杯里,让他带上。结果车一撞,茶杯破裂,玻璃硬生生地刺进了大腿。

罗晓培赶到医院时,父亲正在急救。母亲温筠坐在门口,一脸愁容。院长是父亲多年的老朋友了,特意过来,宽母女俩的心,“小手术,不碍事的——王主任亲自操刀,放一百个心。”

后来每当回想到这天,罗晓培便觉得,其实一切都是老天安排好的。否则,那么大的一个医院,怎么血库突然间就断档了,又不是什么特殊时期,况且还是A型血——最大众化的血型,说没就没了。也实在是蹊跷。护士风风火火地跑出来,说,“实在抱歉,看样子只有家属现场输血了。”罗晓培走上前,卷起袖管:

“抽我的。”

医生带她到化验室,给她做了个简单的检验,“你不行,你是B型——还有别人吗?”

温筠顶了上来。她也是A型血。

罗晓培瞥见医生有些奇怪的眼神,虽然只是一闪而过,但也很让人疑惑了。她仅有的那点医学知识,让她晓得,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。出状况了。但眼下没功夫深究,除了父亲,其余都是次要问题,要先搁一搁。

手术很成功。几天后,罗志国痊愈回家。大腿上的伤口处理得非常好。医生说只要别碰水,吃得清淡些,按时换药,一个星期后参加选美都没问题——当然是句玩笑话。从院长到主治医生,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老朋友了。玩笑归玩笑,但有些敏感的话题,却是只字不提。可当事人毕竟不能自欺欺人。葫芦瓢都浮出水面了,再按下去,照样会浮上来——父母都是A型血,生出来的女儿怎么可能会是B型?没道理嘛。想睁只眼闭只眼都不行。有时候朋友多未必是件好事。朋友就是耳目。朋友一多,耳朵多了,眼睛也多了。耳朵帮你一起听,眼睛替你一起看。听了看了难免会想、会说。很被动。

调查过程远比想象中顺利。问题出在当年温筠分娩的那家医院——南翔镇一家小医院。本来温筠没理由在南翔生孩子,那天也是鬼使神差,离预产期还剩一个礼拜,不知怎的竟想去古猗园。说要划船,还说要吃南翔小笼。罗志国说,长风公园也能划船,南翔小笼到处都有,又何必跑那么远?温筠不依,死活要去。罗志国拗不过妻子,只得陪她去了。结果玩到一半,宫口就开了。赶回市区来不及,紧急之下进了这家医院。那天与罗晓培同时分娩的,还有另一个女人。生的也是女儿。

资料显示,那家是封浜镇上的农民,男人叫毛根友,女人叫刘虹,有一子一女。女儿毛慧娟在镇上超市当收银员,已经嫁人生子。

DNA一做,彻底清楚了。当年护士的疏忽,把两个孩子的名牌对调了。毛慧娟是罗家的女儿,罗晓培则应该姓毛——完全是电视剧里的情节了。整整二十七年,才晓得女儿不是自己的。

事情水落石出。两家随即挑了个日子在罗家见面。原本打算约在饭店,又觉得还是私密些好。家里到底说话方便些。那天,温筠放了保姆半天假,让她做好饭便出去——这事总归是越少人晓得越好。

罗晓培整个上午都在房里看书,一动不动地。温筠几次经过门口,见她翻的都是同一页。

罗志国哑然失笑,“小姑娘好像傻了——”温筠朝丈夫使眼色,“随她去吧。”温筠这几天一直在找机会和罗晓培谈谈,但她总是借机避开了去。温筠晓得她心里有疙瘩。那天居然还问她,“需要不要搬出去?”温筠很坚决地反对了。

“你是我们的女儿——就算没血缘关系,也是女儿。”

中午时分,门口保安打电话来,说有客人。温筠说,请他们进来吧。

温筠站在阳台上,远远看见一对老夫妇与一个年轻女人走来,旁边跟着一个五、六岁的男孩。看情形应该是了。四人围着花坛打转,有些茫然地到处张望。大约是找不到门。温筠想提醒他们,但从二十几楼喊下去不太好,再说也怕他们尴尬。

罗志国还在上厕所。温筠过去敲门,“到了。”罗志国拎起裤子便出来。夫妻俩都有些坐立不安,在客厅里不停地踱步。等了半晌,门铃才响起来。罗志国咳嗽一声,拿起听筒:

“哪位——哦,请进!”按下“开门”键。

温筠笑说丈夫音调都变了,“听着像太监——自然点好不好?”

罗志国说做了几十年的党政工作,都是老油条了,还从来没这么紧张过。“又想上厕所了。”

罗晓培从屋里走出来。“来了?”她问。温筠点头,握住她的手。

客人们带来一箱葡萄。“家里自己种的,上午刚刚摘下来——吃吃白相。”大热的天,毛根友居然穿着长袖衬衫,领口那颗扣子系得严严的,绳索似的勒住脖子。刘虹一看便是新烫的头发,刘海很硬,表面飘着一层白白的摩丝。罗志国让了座,温筠泡来三杯茶。

毛慧娟让儿子冬冬叫人,“叫阿公阿婆。”冬冬生得很胖,脸上两块肉鼓进鼓出。调皮得却又像只猴子,刚进来几分钟,便打翻了茶杯,弄脏了地毯。毛慧娟抱起儿子,手起掌落,在他屁股上拍了一记。

“小鬼头,不好这样的!”她与毛根友夫妇一样,一口嘉定话刮啦松脆。

温筠忙道,“不要紧不要紧,小孩就是这样——怎么他爸爸没来?”

毛慧娟停了停,回答:“我们去年就离婚了。”

温筠一怔,随即哦了一声,到橱里拿了些零食出来给冬冬。罗晓培帮着母亲张罗。毛根友夫妇坐着,手似是不晓得往哪里摆,脸上倒是堆着笑,可看着很别扭。肌肉都是僵的。罗志国拿起茶杯,让了让。两人忙也拿起茶杯,喝了一口。罗志国说:

“大热的天,让你们跑一趟,辛苦了。”

两人连连摇手:“不辛苦不辛苦。”他们称呼罗志国为“罗总”,又叫温筠“温老师”。罗志国说,在家里叫什么罗总——直接叫我老罗好了。又拿起茶杯让了让。

毛根友夫妇不住朝罗晓培偷瞟。罗晓培只当没看见,进进出出地忙碌。

罗志国说:“晓培啊,坐一会儿嘛。”罗晓培嗯了一声,坐下来。朝毛根友夫妇瞥了一眼,笑笑。毛根友夫妇忙不迭地也挤出一个笑容。有些客套的。毛根友握着杯子的手,肤质粗糙,指甲里全是老泥。茶应该有些烫,他却不晓得放下,左手换到右手,右手再换到左手。交替着。

温筠道:“晓培,剥个橙子给你爸妈嘛。”

罗晓培答应了,剥了个橙子,递给刘虹。刘虹没接稳,差点掉在地上。

“谢谢哦——晓,晓培。”刘虹都有些口吃了。

罗晓培一抬头,与毛慧娟的目光相对。余光瞟过她脚上的丝袜,脚踝那里勾了一个洞。罗晓培忙把目光移开。毛慧娟已是意识到了,很快换了个姿势,把那条腿藏到后头。

吃饭时,罗志国说了自己的想法:“两个孩子,还是都住在我这边吧。毛先生,我没有别的意思,大家走到这一步,往好里讲,其实也是一种缘份。我们绝对没有想独占女儿的意思。你也晓得,我这里毕竟出入方便些,是吧?慧娟那份工作就不要再做下去了嘛,我另外安排。还有冬冬,市区的幼儿园总归好一些嘛,是吧?你们要是不嫌弃,可以经常过来玩,两个孩子也可以随时去你们那里——你们觉得怎么样?”

罗志国说完,朝毛根友看。毛根友朝刘虹看。刘虹又朝毛慧娟看。击鼓传花似的。

毛慧娟在喂冬冬吃饭。停了半晌,她缓缓道:

“你们养了我二十七年,就算走到天边,也不会忘记你们的。”

这便是同意了。罗志国笑笑,说下去:

“晓培在徐汇区上班,也是这里方便些。你们二位说是不是?”

毛根友照例是看刘虹。刘虹犹犹豫豫的,却不敢朝罗晓培看。

温筠觉得丈夫在气势上有些压人了,出来打圆场:“我们这也是为孩子考虑,要是你们觉得不妥,可以再商量。没关系的。”

毛根友忙道:“没事没事——就这么办吧。孩子方便就好。我们没意见。”

刘虹在桌子下偷偷踢了他一脚。

温筠从厨房端了汤出来。毛慧娟舀了一碗给冬冬,“你不是喜欢吃粉丝嘛——”罗志国想纠正说是“鱼翅”,忍住了。罗晓培站起来,给毛根友夫妇各舀了一碗。毛根友接过时,手都有些抖了。刘虹尝了一口,连声说“这汤味道真好,粉丝也有嚼劲——”

罗志国提议,让两个孩子各自叫亲生父母一声“爸、妈”——这是多年党政老干部的作派了,结束前务必要表个姿态,像文章最后的总结句,把主题思想拔高。升华一下。

“爸、妈。”毛慧娟叫道。

罗晓培低着头,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,也叫了声“爸、妈。”

临走前,罗志国很郑重地和毛根友握了手。“以后常来玩。”

“好,好——”毛根友不停地点头。

罗晓培开车送他们回去。一路上,大家都很安静。毛慧娟坐在副驾驶的位置,手肘不知碰到哪个键,车顶天窗霍的开了。她吓了一跳。

“哎哟我的妈——”她想去关,却不晓得按哪里。

罗晓培道:“就开着吧,空气好些。”

刘虹说,开着空调呢,费电。毛根友纠正她,车子烧汽油的,是费油。罗晓培笑笑,说,没关系的,舒服就好。又问他们口渴不渴,后备箱里有饮料。

红灯时,罗晓培下车到后备箱拿水。递给毛慧娟时,她没接牢,落到地上。罗晓培俯身去捡,见她光着脚,原先那双破丝袜已经不在了。应该是上厕所时脱掉的。罗晓培抬头,目光瞟过她的脸——她脸型有些长,笑的时候还行,不笑便有些凌厉。罗志国也是这种脸型,只是年纪大了,赘肉一多,便把脸拉圆了。细看之下,她五官真的很像温筠呢。只是比妈妈要轮廊分明些。化了妆,可惜粉没有搽均匀,斑斑驳驳的,眼线也没画好,一边浅一边深。有些怪。

罗晓培心里酸了一下,想,这个人,才是爸爸妈***亲生女儿。

送完他们,罗晓培没有直接回家,而是去了古猗园。划船,还有吃小笼包。南翔的小笼包果然比别处还是地道些。怪不得妈妈大着肚子都要过来。若非这样,也不会有后面的变故。她又尝了一个。味道好是好,可似乎也不至于那样千里迢迢地赶来——她竟有些怨妈妈了,好好的,待在家里就是了,偏偏要出门,生生造就了这桩百年不遇的稀奇事。

罗晓培坐在靠窗的位置。窗外便是古猗园的围墙,红砖碧瓦。她想,不晓得妈妈当年坐在哪个位置,多半也不是这个饭店。都隔了那么多年了,什么都该变了。她忽然想到,长这么大,她好像还没有来过古猗园。说起来也是上海,却隔了好几十公里。比起市区,这里离江苏倒还近些。人们说话的口音也怪得很。他们能听懂她的话。她却不大懂他们的。不大公平。

窗外一点点暗下来。罗晓培打电话回家,说同学有约,晚些再回去。温筠应该是想再多问几句的,忍住了没开口。最后又加了句——“辛苦了”。罗晓培想,妈妈对她变得客气了。

郊区的空气就是比市区的好。深吸一口,带着淡淡泥土清香的温润的气息。坐在车里,仰起头,从天窗望出去——星星密密麻麻,像衣服上镶嵌的钻石,闪得炫目。仿佛手一伸,便能触到。市区很少能见到这么美的星空。像在看一场3D电影;黑白分明,又似是一副画。

不知不觉,她竟在车上睡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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