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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设九关,使神龙虎豹执其关闭;叩关以竭诚兮,及侠义未远也

九关


这日,晴空万里,云淡风轻。只见得春风十里,卷起桃花满天,落英缤纷,又有那澄澈溪水荡漾,泛起波光粼粼,叫人目不暇接。

正是四月天,桃花园中姹紫嫣红的桃花花枝招展,芳香四溢。

又有迁客骚人慕名而来,趁着忙中偷闲,结伴同行,或是论道,或是访缘。

道是自然的道,缘是桃花鱼的缘。

桃花园中的桃花溪,溪水中每隔六十年便会生出一尾福缘深厚的桃花鱼,这尾桃花鱼妙用无穷,可叫凡夫俗子超凡脱俗,不知为这座地界惹来多少风波。

前来访道求缘的莫过于那位头顶紫玉冠,肩头缎带飘飘然的中年书生,正盘膝坐在溪水边,闭目养神。在他膝盖上摆放着泛黄的竹简,简上刻印【洞溪别记】。

在他周围,乍看是十一株迎风摇摆的葱葱青松,蔚然成风,实际上却是十一位远游求学的鹊尾冠童生。

在他们不远处,无数少年艳羡的眼光聚集于此,无不心神向往,渴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头戴鹊尾冠。

世间书院皆有规矩,但凡童生都要头戴壹云纹练鹊尾冠,束髻正裳。

既是束缚,也是荣誉。

外在的束缚是规矩,是叫人人都有所自制,好叫他人安身立命。

规矩内各凭本事,获得童生虚名的孩子头戴鹊尾冠,就是荣誉的象征,更是对自己价值的肯定,也是对亲朋好友的不负众望,是值得他们与自己引以为豪的荣誉。

这世间人,活着啊,要么是荣耀一世,要么是侠义千秋。

而这世道,是重道崇侠,轻生死的。

这世间,对歪门邪道之流,从来是杀鸡儆猴。

晌午时分,十一位童生正襟危立,神色肃穆。

其余少年早已气喘吁吁,唉声叹气,抱怨不已。

中年书生心有所感,悠然睁开双眼,平静如水的声音慢慢响起,落在桃花溪里,泠泠回响,“易彤,我那徒儿易云可曾归来?”

话音落下,一名小巧童生越众而出,拱手作揖,正色回应,“回敬师长,易云辞去十五日,未曾回学。”

童生言语之中,是直言,毫无赘述,更无掩饰。

中年书生捻起两指,轻轻地捋了下鬓角,继续追问,“可曾有人借求缘之名在此行凶滋事,祸害乡里?”

易云沉思片刻,才郑重回道,“过往之人皆是循规蹈矩,不曾恃强凌弱。”

中年书生再次捋了下鬓角,平静笑道,“天下安定,皆守规矩,洞溪乡里,何以幸也。”

原来,书生是秉持侠义之心,特意不远万里,远游至此,只为护住这座桃花园。

众童生纷纷垂首应是。

然后,他猛地一捋鬓角,语气严厉道,“易云目无法纪,于理不合,记他大过。”

说完,他便恢复平静,闭上双眼。

易彤闻声,笑而不语,退回原处。

此时桃花溪的上游,正摘下鹊尾冠的童生易云浑然不知,披肩散发,一手提着长靴,一手拎着鹊尾冠,独自漫步溪水,怡然自得。

而书生正背后的童生拂袖擦拭额头的冷汗,默默掏出刻刀与竹简,暗暗记下易云大过。

刻完后,他又转身不合礼仪地背对师长,嘴角挂着笑意眺望桃花与远方。

在他眼中,落花缤纷,燕鸟翱翔,更有年岁相仿的稚子。

原来他眼神的落脚处,早有瘦弱身影伫立在溪水,佝偻着腰,眼神犀利,单手握紧尖头木棍。

童生是不动如山,那他就是镇海神针。

在他上游,时不时地窜出个黝黑脑壳,欢呼雀跃地拍打水面,时而去远,无声无息,时而来近,哗啦哗啦,永远是充满了朝气蓬勃。

突然,远离溪水的枝头传来识破诡计的得意声音,“李成蹊,小黑蛋,你俩竟敢偷偷前来混水摸鱼,看我这就去告诉星河。”

瘦弱孩子视若无睹。

黑脑壳的孩子眯着眼看了他一眼,忙做了个起身跳起的动作,吓得枝头孩子赶紧跳下树枝,撒腿狂奔,哪里还敢庆幸不已。

此时,瘦弱身影脚下正游走几尾扁花鱼,他也不动神色。

对岸的桃花树下,锦衣长袍的雍容少年盘膝而坐,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,时不时地抛起手中的铜钱,眼神玩味且不羁。

在他身后,挎刀而立的壮硕男人,冷眼打量着水中的身影,不加掩饰地哼道,“区区稚子,也想寻着桃花鱼,真是异想天开,痴人做梦。”

锦衣少年闻声,一把攥紧铜钱,起身问道,“陈护卫如此笃信,可敢与我做个赌约?”

陈护卫眉头一挑,沉声回道,“陈某恬为岳家护卫,哪有资格与牧少爷对赌?”

锦衣少年不以为然,“陈护卫是铁定的递炤武者,是我岳家赖以重任的人,哪里是你说的这般卑微。”

陈护卫付之一笑,“桃花鱼即将现世,惹来群狼环伺,陈某感谢岳家主大恩大德,愿意誓死护卫牧少爷周全,哪里在乎名分不名分的。”

锦衣少年爽快转身,抛给他叮叮作响的钱袋,“十两纹银,可值得陈护卫稍稍用些心。”

陈护卫眼神贪婪,不假思索地接过钱袋,掂了掂份量,大吃一惊道,“陈某何德何能,幸与牧少爷承担护卫一事。”

锦衣少年掷地有声道,“我岳牧野不在乎钱财,只想身边多个体己人。”

陈护卫恍然大悟,晒笑一声,“今后定当对少爷马首是瞻。”

“牧野年幼,先行谢过陈护卫。”锦衣少年岳牧野转过身,眺望瘦弱身影,“豺狼虎豹不请自来,我洞悉里风波将兴,若陈护卫肯效犬马之劳,我岳家可为您举荐封名。”

封名?!

何谓封名?!

世间武者,皆是追求封名,封侠的名。

武风盛行的神州大地,若武者不封侠,活着有何意义?

武者活着,只为封侠,好叫一身铁骨铮铮仰不愧天,俯不愧心。

于是陈护卫眼神透亮,仿佛星光闪耀,兴奋难压地问道,“少爷,此话当真?”

岳牧野回头看他,笑而不语。

陈护卫握紧钱袋,神色激动地回道,“陈某愿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。”

岳牧野摊开掌心,那枚铜钱熠熠生辉。

关于这岳牧野,是洞悉里地界小有名气的天才少年,三岁时候能说会道,四岁时博古通今,五岁时投身于行,不辞辛苦,历时一年,挨家挨户亲验门风,编撰了盛极一时的洞溪里百姓册。

洞悉里三姓家主得知此事,深谋远虑,本意在他九岁诞辰联名举荐,为他封名,以正其身。

然而,桃花溪畔的中年书生凭空出现,骇然抢走他的封名。

可惜!

可恨!

更可怜!

时至今日,岳牧野仍不甘心,为何会被邴家的少年抢了他的封名?

此时,手提鹊尾冠,衣衫不整的易云正好现身,低头告见中年书生,“学生邴易云拜见师长。”

紫玉冠书生慢慢睁眼,心平气和地说道,“于理不合,该当何罪?”

邴易云从容不迫地回道,“失信于人,其一。”

“衣衫不整,其二。”

“瞒而不报,其三。”

“礼不及身,其四。”

紫玉冠书生微微颔首,“知错能改,善莫大焉!但规矩不可荒废,礼仪不可怠慢,过错不可忽视,所以这一大过不可不罚。”

邴易云欣然承受。

其余童生见他这般,皆不明觉厉,明明是被师长责罚,怎么还有心思笑得出来?

“绕梁,四小过可曾记下?”中年书生漠然问道。

在他身后悄然转身的少年谨慎回道,“回敬师长,绕梁已记。”

书生点头,从袖口抖落三枚刻字的竹片,摆放在身前,“既然已重归求学,理当自学习题。”

易云笑指正中间的竹片,“学生愿意选择修行习题。”

“世间皆说修行九关,试问是哪九关?”

易云自信十足地回道,“分别是递炤、居庸、临闾、宁武、紫荆、德清、武胜、扼冥、界首。据古籍记载,九关之说取自上古圣人箴言:天设九关,使神虎豹执其关闭。”

“后世先贤大能言:九关乃九天之关,是帝居九重,法天设险,以安乾坤。”

“善也!”师长点到即止,起身宛若银松,伸手接过飘落的桃花,语气轻松地说道,“远游求学,当是幸事,你们自行玩耍去吧。”

众童生如释重负,面露笑意,纷纷散去。

“芳菲路繁花似锦,念我童生何其幸也。”书生喃喃自语。

有一童生前脚刚抬,就听师长戏谑道,“治学期间,绕梁神游天外,怠慢经学,记一大过。”

童生绕梁惆怅满怀,忍痛含泪。

师长接着笑道,“既然已经认识到错误,下次不能再犯。此去游玩,当仗义行事,督导同窗,不可肆意妄为,知否?”

绕梁颔首应允,然后转身离开。

同行十二人,师长唯独对绕梁最苛刻有加,力求让他早日明白【克己复礼】。

好在绕梁早慧,且善解人意,最懂师长初心。

世间幸事,莫过得一体己人。

当其他童生都离开后,书生再度坐下,笑着问道,“你俩为何没有离开?”

“书中道理甚多,琢磨其中早有万般风情。”易彤认真回道。

书生捋了捋鬓角,满怀思念地回道,“读书再多,哪里有亲眼见的多,更让人心神往之。”

易彤微微一笑。

“那么易云,为何也不去和同窗亲近亲近,带他们见识下桃花园?”

易云无趣地回道,“花草树木,皆是无情,有何亲近的。”

对于易云的想法,书生从未横加干涉,便转而问道,“你俩出自洞悉里,不妨谈谈重归故里的感受?”

提及观感,邴易云率先回道,“洞悉里坐井观天,愚昧甚多。三姓称大,党同伐异,隐隐要成十五氏族的毒瘤。五家七小户青黄不接,甚至某些姓氏神龙见首不见尾,连我都不知道他们在哪。”

易云名为回乡访亲,实则丈量地界,感悟天心,暗中走访门户,记录风俗在册。

“依你所言,洞悉里是危在旦夕?”

易云忽而畅快大笑,“非也,洞悉里生我何幸?!!”

少年风流,不拘一格,天空行空,最令人向往。

正是因为他常常别具一格,师长对他的逾矩行为只稍加批评,而不是严令禁止。因为师长明白,少年越是无拘无束,越是早年思想放荡,日后成就也就越大。

“若无为师从中引荐,生你何用?还不是被岳牧野盖你一头。”

易云对此大有意见,直接顶撞道,“时也我也,若是师长没来,也必定会有贤明师长慧眼识珠。”

书生笑而不语,转头看向沉思不语的易彤。

只见他捡来一根树枝,蹲下身子,默默画上三个圆圈,分别写上【规矩】【仪式】【侠义】,然后才有条不紊地说道,“学生窃以为洞悉里首重规矩,三姓五家七小户绝对不可变,以此为线。”

书生脸色微变,沉声问道,“易彤如何得知此事不可变。”

易彤见师长如此反应,越发肯定心中的念头,但他对此不作回答,而是继续说道,“其二,封侠封名皆按照神州礼仪,这件事乍看无妨,细思恐极,位处荒野之地的洞悉里是如何得知神州礼仪?”

“其三,我小小洞悉里,人人皆有侠义之心。纵观我洞悉里的古今,不知道多少位先贤舍命护佑。由此可见,门风高低不以人数多寡,更不以一人一事,而是以百年计。但是百年计法,却偏偏是神州大地经学盛行的百年论道可以见到。”

师长到底是没追问他从何得知这些信息,而是由衷地感慨道,“规矩之中,侠义高举,洞悉里的生命方才恍若桃花盛开,璀璨耀眼。”

易云脱口而出道,“我必定是最为璀璨夺目的那朵桃花。”

易彤有感而发,“生而为人,理当灿若桃花。”

既是妖艳如花的荣耀,也是盛名如花的侠义,叫人人都心驰神往。

与此同时,无数瓣桃花纷纷落下,落在溪水,往下游摇曳。

“谁敢上前半步,休怪我砸断他的狗腿。”黝黑孩子露出半个脑袋,用最怂的动作说着最凶的话。

途经此地的绕梁见状,伸手拦住了其他童生,谦逊有礼地回道,“侠义在上,我们毫无恶意,只是想来看看。”

出言不逊的黝黑孩子哪里管他出于什么目的,破口大骂道,“一群小屁孩甭多管闲事,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。”

正所谓少年多轻狂,那脾气火爆的童生失去了师长的震慑,立刻凶相毕露,晃身一个大步跨出,迅速摸到他的边上,屈指弯曲,反手怒敲。

黝黑孩子眼见他的到来,可身子却不争气地不敢挪动,眼看就要被敲中,那瘦弱身影及时赶到,一把拖起他,脚底轻盈地踩在水面,如履平地般急流勇退。

“我曾听闻,振师长曾治学远游,不知说的可是你们?”瘦弱身影眼中满是向往,语气艳羡地问道。

失手的童生一击不中,勃然大怒,意欲再度出手,却被绕梁抢先一步,一掌将之拍入水中,高声回道,“我们正是振师长远游治学的学生。”

瘦弱身影艳羡更甚,放心地松开黝黑孩子。

绕梁见状,趁机介绍道,“我是余绕梁,取自【余音绕梁】的典故。”

“出手的是我师弟郝仁熊,取自【黄熊舍身就仁】的典故。”

绕梁只提名号,却不谈身世,是中无形的示好,更是他复礼的小有显性,不与人无故攀比,不与人逞强好胜。

瘦弱身影微微点头。

绕梁接着问道,“按照你俩的年岁,应该是在私塾就读的年纪。”

言下之意,是你俩怎么不在私塾,而在野外玩水?

“家贫身困,难以就学。”瘦弱身影遗憾地摇了摇头,指向对面的河岸,“牧少爷许诺我每日九枚铜钱,借此买我来抓桃花鱼。”

郝仁熊出身不俗,得知桃花鱼市价远非如此,猛地从绕梁手中挣脱,大声笑道,“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,每日九枚铜钱,就想骗你抓一尾桃花鱼。”

“我知道桃花鱼更值钱,但是除了牧少爷,再无人和我做生意。平心而论,这笔交易是公平的。”瘦弱身影营生艰难,但他从不气馁。

甘于现状,却不自怨自艾,绕梁对他观感甚好。

反观郝仁熊眼中的他是既无朝气,也无上进心,愤愤不平,然后从怀中掏出二十枚铜钱,高高地抛过去,“你我一战为约,赢了就是你的。”

瘦弱身影眼疾手快,毫不迟疑地接过铜钱,转身递给黝黑孩子,耐心地说道,“收好铜钱,待会就走。”

面对外乡人,他并不畏惧,因为他知道外乡人不能伤害洞悉里的百姓,否则会被驱逐,甚至斩杀于此。

而且这些人是振师长的学生,他深信不疑,他们本心不坏。

这些人不知道,他曾经也在振师长的门下求学,而且是如影随形的求学。

在他心中,振师长是世间少有值得信赖的长者。

黝黑孩子可不管他怎么想,随手拿了枚铜钱,用力一咬,咯的牙齿疼,反而咧嘴笑道,“蹊儿哥,我觉得郝仁熊眉清目秀,还送钱给咱们花,待会下手轻点,千万别伤着他。”

瘦弱身影深感有理。

被人轻视,郝仁熊气呼呼地重重喘气,但他并未恼羞成怒,奋起伤人,反而高声叫道,“侠义在上,你我当互通姓名。”

“李成蹊。”瘦弱身影朗声回道。

郝仁熊念叨了一声,颇觉名字取得不错,略带好奇地问道,“是大器晚成的成器?”

李成器报出姓名后,不言不语,凝神瞧着他的气息浮动,意图揣测对手的水平。

巧合的是绕梁旁观者清,眼神细腻地捕捉他的每一次气息浮动,骇然发现李成器的气机变化非比寻常,连忙谨慎提醒,“仁熊,全力以赴,不要轻视他。”

“绕梁放心,区区野小子还不是信手拈来?”自信满满的郝仁熊拍着胸口,极为嚣张地摊开五指,“以英侠之名,一拳定输赢。”

话音未落的这一刻,李成蹊突然一步跨出,身影矫健地越过水面,在郝仁熊目瞪口呆的眼神中一掌拍在他的额头,重重地拍入水底。

李成蹊一击得手,连大气都不带喘,左腿猛地向前一跨,一脚踩在他的胸口,再以雷霆之势一拳击穿水面,狠狠地弯腰砸在他的胸口。

短短一瞬间,李成蹊拳打脚踢,就将郝仁熊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。

其余童生不乏眼界,却看不清他的根底,难以置信地问道,“绕梁师兄,他这股力量是递炤关的力量?”

绕梁心系郝仁熊的安危,见他毫无胜算,立即高声喊道,“以侠义之名,我替郝师弟认输。”

李成蹊并未迟疑,果断松开郝仁熊,同时快速退回原点,拉着黝黑孩子警惕十足地上岸。

得以喘息的郝仁熊一头跳起,慎重看着上岸的李成蹊,愧疚不安地走近绕梁,“对不起,绕梁,我不该不信你的话。他不仅出手快且狠,而且力量大的惊人。”

李成蹊见他无意寻衅,大胆喊道,“按照规定,是我赢了,二十文钱归我。”

郝仁熊脸色铁青,闷声哼道,“愿赌服输。”

绕梁拍了拍他的肩头,好心提醒道,“天气还算不错,去岸上烘干衣裳,小心着凉。”

郝仁熊戚戚然地点头称是。

绕梁也跟着上了岸,斗志昂扬地望向李成蹊,“我俩不妨也来较量较量?”

黝黑孩子探着黑脑壳,欢喜地问道,“你也想来送我们二十文钱?”

“我的家境不算殷实,所以我是掏不出闲钱来的。”绕梁神色尴尬,“但我可以帮他打通双穴,让他踏入武者之列。”

黝黑孩子眨了眨眼,不解其意。

李成蹊反而指着双肩,“你所说的双穴是否这两处?”

绕梁惊讶一声,难以置信,“你怎么会知道它们?”

李成蹊没回话。

绕梁神色一怔,双目微闭,吞气入腹,隐约可见清风萦绕,吹拂鬓角。

正应:列星随旋,日月递炤!

绕梁略一跺脚,尘土飞扬。

黝黑孩子拍手叫好。

“洞开双穴,使你脱离凡躯,真正做到引气入体,让你气随心动,力量越发强势。”绕梁谆谆善诱道。

“我的生活很祥和,不需要与人打架斗殴。”李成蹊扛起尖头棍,牵起黝黑孩子的手,小心翼翼地越过他们,这才笑盈盈地说道,“逢集,把钱收好咯,我们再去上游碰碰运气。”

郝仁熊目光坚决,不予阻拦。

绕梁释然一笑。

其余童生只觉得少年有趣,并未刻意刁难。

于是,李成器安全无事地绕过他们,然后再次踏入溪水,一步步地往上游找去。

随着他的步伐迈动,时不时有鱼儿从他脚下游走,而他都能清楚感受到,心细如发,却不伤害它们。

沿途经过紫玉冠书生的时候,李成器欣喜若狂,忙整理好自己和黝黑孩子的衣襟,将尖头棍插在淤泥中,认认真真地弯腰洗了手,然后他才右手手心盖在左手手背,,向远处的男人遥遥一拜。

有黑孩子见此,有样学样,可脸上的神色毫无恭敬。

气定神闲,坐而忘忧的男人不曾睁眼。

如师端坐的易彤闻声回望,代师回礼。

别人见我以敬意,我待别人应如是。

既是规矩,也是侠义,更是礼仪。

易云见状,则漠然无视,但瞧着那颗黝黑发亮的脑壳,蓦然想起岳牧野编撰的百姓册,其上就有记载此人,于是他起身,大步朝两人走去。

黝黑孩子张口就要凶他,李成器早有所料地伸手按下,“长者当面,不可造次。”

“我叫邴易云,洞溪里的新晋童生。”

李成蹊点了点头,眼神中带着艳羡,“我听黄婆婆提过你的名字。”

邴易云指了指黝黑孩童,“他是八十私户的郑逢集?你是七小户的李成蹊,对否?”

李成蹊还是点头。

邴易云想起荒诞不经的李氏典故,再瞅瞅洞溪里的李氏,天上地下莫过于此,“桃果未熟,怎会想到来此游玩。”

“我们不是来此游玩的,是岳家牧少爷给了个活,以九文钱换我一尾桃花鱼。”

“桃花鱼可不好捉。”邴易云提醒道,“若你一天没捉到桃花鱼,平白少了一天的砍柴钱,明天谁又去买菜照顾家中的老人?”

“家中尚有盈余。”

邴易云长叹一声,“岳牧野不厚道以市价百金折损到九文钱,单说你这份贪一线希望的心思,可知贱户越贱,贫户越贫?”

邴易云慎重提醒道,“五家青壮尚且重农活求小工,近乎谄媚谋求私活,以求赚的一日三餐。凭你微薄之力,怎也敢轻慢田事,怠慢工活,在此混水摸鱼???”

邴易云语气凝重,近乎训斥。

李成蹊低头不语。

性子急躁的郑逢集歪着脖子,斜着眼睛,争锋相对,“就你说的好话漂亮?你也不去打听打听,七小户几家还挂有田产?没了田地,哪来农活可做?五家那是谄媚求工?我看根本是狗腿子!”

“瞧着你斯斯文文,也是双手不沾阳春水的窝囊废?!!!”

“先说柴钱,五家卖柴,一捆两文。但蹊哥卖柴,两捆不过一文,你知道不?”

“再说水钱,五家担水,一桶一文。蹊哥的一文两桶,甚至是三桶一文。”

“荒谬,三姓五家自有规矩,怎么可能如此轻贱七小户?”邴易云痛声反驳道。

“那你可敢和我打赌,输的人拿出。。。二十文钱。”郑逢集摸了摸胸口,底气十足地吼道。

邴易云犹豫再三,还没来得及回复。

只见余绕梁小步跑来,满怀期待地问道,“易云师兄,你认识李成蹊兄弟?”

来时,余绕梁经过师长身边,不小心掀起他的衣角。

“余绕梁,行无正形,记一过。目无师长,再记一过。”师长的声音不急不缓。

李成蹊闻声,低声向余绕梁致歉,“抱歉,害你被连记两过。”

“无妨,院律两过为小,抄书两百遍不在话下。”余绕梁小声道,“易云师兄此行游学不下于十过,千遍抄书在所难免。”

说完,他还不忘幸灾乐祸地瞥一眼。

就在这时,师长的声音再度响起,“轻视校律,记一大过。”

“妄议他人,记一小过。”

暗自窃笑的余绕梁顿时愁眉苦脸,无精打采地领命称是,“李成蹊,我与你八字不合,早些散伙罢了。”

“胡言乱语,再记一过。”师长扬声。

愁上心头是愁上加愁,此刻的余绕梁一边应声,一边记着自己的过,嘴上却不敢说话,只好一个眼神恶狠狠地瞪着李成蹊。

“不思己过,迁怒与人,记一大过。”

小小年纪的余绕梁只觉心如刀绞,我心明月几时该有啊。

从始至终,余绕梁未曾唉声叹气。

“虽有过错,却不自怨自艾,其行可嘉。”不知何时,师长起身来到了溪水边,伸手拍了拍余绕梁的小小肩头,颇为赞许地看着他。

一旁的李成蹊低着头,没有说话。

“好久不见,李成蹊。”笑如春风的师长盘膝而坐,比李成蹊仍然高出小半个头。

“好久不见,振师长。”李成蹊摸了摸后脑勺,害羞地抬起头,“没想到您真的会回来。”

“守规矩,知礼仪,颇有侠士之风。”振师长出声夸赞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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